聊斋志趣:烧掉的眉毛长更好(徐景洲)

发表时间:2018-10-22

他的身份,很难定性。

可以说他是作者。据说市报刚创办时他就发过稿,副刊的栏名还是他起的呢。这是他最津津乐道之事,常在报社里逢人便讲,只是无人证实过。而我所见到的作品,也只是他的一首打油诗:“加油站,加油站,加油站里真操蛋,十公升汽油只给五公升半。”可惜,这样的诗虽然引得大家哈哈大笑,但不能发表,也不全是因为太不够水平,而是因为发了要惹祸。不过这诗,他还是坚持亲自送了十多次,直到总编一口回绝,他才善罢干休。

可以说他是报社的准员工。每天早晨一上班他就来到了,各办公室转转,向大家问问好,问有什么要做的。当然最后的落脚地,是我的办公室。其实他来的目的很明确,就是来要一张当天的报纸看,顺便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书报,顺手拿了去。当然他也不是无尝的占有,总是要掏出烟来,敬我一支。其实我不抽烟,但他的烟我总会接的。因为不接不行,他会一个劲地敬。而他的烟,总是低档的少见的牌子。他让烟时总会说:“徐老师,这烟你没抽过,来一支。”

虽然他几乎每天都来报社,但报社的人大都不喜欢他,对他的态度,连拾破烂的驼背老头都不如。原因是因为他的脑子不大好,人长得五大三粗,说话有些鲁莽,人称“少脑子”,而且有时遇事不管人家同意与否就硬上。于是在别的办公室,他的索报要求常遭到拒绝,而且后来发展到了声色俱厉的拒绝。于是我成了他唯一的报纸供应者。虽然报社不少人劝我少惹他,但我总是乐此不彼,这并不是因为他常说:“徐老师真好,是最好的了!”而是我觉得和简单实在的人交往,也别是一种享受,更何况,每天的这一张报,对他的了无生趣的生活,一定是极大的调节呢。

我其实是出于对他的同情吧。他不能算是弱智,大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正常,因此说话直来直去,不会见机行事。但他为人善良正直,这正是我所看重处。还有,他早就下岗了,曾到乡下私企打过工,没干几天就和老板打了一架。后来又开小店,卖东西老是多找钱,很快就关了门。后来又卖冷饮,也是赚少赔多。后来干脆什么也不干了,父亲说:“我养着你,你千万别出外惹乱子。有空就多看看书,最好写点什么,这样脑子会越来越好的。”于是他便记住了这句话,并且多次地说给我听。好在他妻子有一份安定的工作,还有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儿子。

有一次他拿着写好的文章让我发,我一看又大笑起来。他说他去乡下吃喜酒,看到前面有两个大姑娘也是去的,他应当叫她们姑姑的。但她们长得实在美,于是心想,如果都能做他的老婆该有多好呀?又说看人们在小河边的路口闹新媳妇,他就想,如果新媳妇怀孕了,被闹流产了怎么办,于是就上前保护。总之,一篇里面尽是如此的笑料,怎么可以登大雅之堂。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劝得他收回了发表的野心。不过在我看来,这可笑的文章背后,总有着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。

炎炎夏日的一天,我骑车走过他的冷饮摊好远时,却被他大呼小叫地喊了回来。他说他刚买到一包非常非常特殊的烟,非让我抽一支不行。那拉着我的热情和急切,竟引来路人的注意。我只好接过他的烟。于是他急忙点火。总是打不着,打着了火也很小。于是我伏下头去凑近那微弱的火。突然,火机的火头一窜老高,竟烧到了我的眉毛。我“啊呀”一声仰起头来,用手再摸那烧灼处,不仅有焦黑的毛发,皮肤也是火辣辣的疼。他用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,不好意思地傻笑,然后转身去拿冰糕,说吃了可以降降温。我谢绝了。我知道一块冰糕对他来讲意味着什么。手足无措的他,走近我,用手抚了抚我的烧焦的眉毛处,安慰我说:“徐老师,不要紧,烧掉的眉毛长得好!”闻听此言,我哈哈大笑,转过头来安慰他说:“没事,几天就能长出来,长得还要黑呢!”他听了,也哈哈大笑,但他的笑,显然不是因为我的自我调侃,而是真的以为几天后我会有更好的眉毛长出来呢!